婆婆與我



 


婆婆與我(結婚前後篇)陳安儀


我與婆婆住在一起七年了!


有時後想想,這好像比結婚幾週年還值得慶祝。畢竟,要與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女性長輩,共住一個屋簷下,而且還要維持和諧的關係,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!


更何況,我與婆婆來自截然不同的家庭背景。


我父親是一個留學美國的高極知識份子,中英文俱佳,喜歡藝術、文學,畢生致力於研究科學。我母親雖然只有商職畢業,但卻是藝文愛好者,喜歡唱戲、看小說。我父母都是自大陸來台的「外省人」,所以我從小在眷村長大,一句台語也不會講。而我家在善於理財的媽媽打理下,雖不是太富裕,但也算小康,弟弟妹妹都出國留學,爸媽為我們每個孩子都買了房產。


我公公婆婆是道地本省人。公公本來有一份不錯的職業,但後來因為精神疾病之故,常常無法養家,後來與婆婆因故離婚。我婆婆小時候是童養媳,還好,她的養母十分寵愛她,並沒有強迫她當媳婦,日常生活都是給予女兒一般的待遇。她從小爭強好勝,聰明能幹,可惜不愛唸書,小學畢業就沒有繼續讀了。後來我公公出狀況時,她是靠在工廠工作、回家兼做家庭代工、一手拉拔大三個孩子。


我跟老公初識時,不是很清楚他的家庭狀況。後來才知道他小時候真的非常困苦,除了要靠助學貸款繳學費之外,家裡的電視、冷氣,都是到大學後,才靠他用工讀賺回來的錢添購。


我記得,有一次,老公說要帶我去吃個好吃的滷肉飯。他大老遠騎機車帶我到一個小攤子前面,叫了兩碗滷肉飯。我到老闆跟前點了豆干、滷蛋,燙了盤青菜,兩個人吃一吃,結帳時大約兩百多元。在回程時,老公回頭跟我說:「妳知道嗎?這是我第一次吃滷肉飯配小菜耶!」


我聽了,張口結舌,說不出話來!


說實話,談戀愛時,我媽聽到我敘述他家裡的狀況,非常擔心。畢竟我是父母捧在手心裡的公主,我身邊也不乏家境優渥的白馬王子。她當然希望她的公主,嫁一個將來不愁吃喝的對象。


不過,我媽也很清楚這個公主非常之性格,而且脾氣極壞,腦袋跟一般女生不太一樣。所以,當她看到這個出身窮困的王子,竟然可以絆住這個怪公主,而且任她百般凌虐都「忍耐的很快樂」的時候,我媽竟反過來催促:「嫁給他吧!」


於是,怪公主嫁給了窮王子。準備結婚時,我父母不要聘金、不要禮物,只要求一件事,那就是:「絕不能逼迫我女兒跟公婆住在一起。」


我那可敬的婆婆,當場堆著笑臉,私底下快要翻臉:「我只有一個兒子耶!他將來不跟我住,跟誰住?」我跟老公連忙使出緩兵之計:「前三年先分開住啦!等換了大房子再接妳來住!」於是,就在這一個「模糊的承諾」之下,我們也就結婚了。


婚後前三年,我們很少回婆家。一方面因為工作忙,一方面我不願意把僅有的假期,都泡在婆家客廳,陪看民視那些我聽不懂的連續劇。所以,我們說好,一個月四個星期天,一個回我家、一個回他家,一個一起過、一個各自過。婆婆雖不滿意,但也沒辦法。不過,每次回婆家,我都會帶一點小東西送小姑、婆婆,並且很有耐心的陪婆婆聊天,當個好奇小聽眾,聽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訴說與公公之間的糾葛,或是一些孩子小時候的陳年老故事。


因為少見面,所以其實沒什麼婆媳關係可言。我們婆媳真正相處,是婚後第四年我生孩子之後。婆婆一定要幫我帶孫子。她說:「我絕對不會打擾你們!但是我的孫子絕對不能交給褓母!」


我當時覺得,婆婆可以在這麼艱苦的環境下,教出三個這麼優秀的孩子,我相信她一定也會帶好我的孩子,所以,我接受了。不過,我也有我的條件:「媽媽不用太辛苦,帶衣服過來就好,其他通通由我來準備!」因為,我猜我大概受不了她大牡丹花的床單跟被套,所以我準備全部都買新的。


不料,第二天我回家,我完全傻眼了!我小小的客廳放了四個可怕的、斑駁的、灰塵密佈、生滿蜘蛛網的髒舊木板床架!


我一連打了二十個噴嚏,在眼淚鼻涕齊流之下,我連滾帶爬的跑下樓,帶上一個口罩才敢回家。我剎時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對不對?我婆婆跟我是如此不同的人,我真的能跟她住在一起嗎?在勸說節儉的婆婆將舊床架丟掉之後,我下定決心,在婆婆搬來之前,先跟婆婆懇談一次。


我以十二萬分的誠意,帶著和平使者的心情,蹲在婆婆膝前,仰著臉對婆婆說:「媽!我快20年沒有跟任何長輩住在一起了。我真的很緊張,而且我有很多壞習慣,不知道到時候妳看了會不會生氣。我們可不可以先試試看,我會努力的習慣妳的生活,我希望媽媽也給我們彼此一個機會,不過,如果我們真的不適合住在一起,為了不讓我們所愛的人痛苦,妳能不能夠同意,到時候我們還是分開來住?到時候或許我們可以改住樓上樓下?或是住附近?但是妳要相信我,這一輩子,我都一定會盡最大的努力照顧妳!」


我偉大的婆婆在我堅定的眼神、甜蜜的笑容與三吋不爛之舌的說服下,竟然感動的同意了!我看到她點頭的那一剎那,我心中想起了「萬歲」的歡呼!我那好騙的婆婆啊!就這樣失去了她第一個戰場!


開玩笑!合不來可以溜之大吉,嘿嘿,有此保證,我這個狡猾的媳婦還有什麼好怕的咧!


說也奇怪,經過此一「約法三章」,我們婆媳為了怕彼此走上最後一步,反而戰戰兢兢、謹守彼此的界線。我們心底都很清楚:婆婆不是媽媽,不能隨便亂講話;媳婦不是女兒,不能夠亂罵亂嫌。我們開始竭力適應彼此,那是另一種鋼索的兩端。


 


November 15, 2007


婆婆與我(互相適應篇)


婆婆是一個非常直爽而強勢的女人。我的個性跟她一模一樣。唯一不同的是,我比她多念了很多書,所以我比她狡猾很多。


第一次去婆家拜訪時,我特別換掉我的迷你裙,穿了一身優雅長裙。沒想到進門時她正在打掃家裡。老公介紹完我之後,我婆婆沒說什麼,竟兩手一伸,把手裡的拖把遞給我:「嗯!那妳去拖地吧!先拖廚房好了!」


我一陣傻眼!我連她家東南西北都還搞不清楚,這女人竟叫我去拖地!有沒有搞錯?我轉頭看看老公,擺出求救的眼神。老公立刻接過拖把說:「媽!人家第一次來耶!妳怎麼這樣啦!妳要把我女朋友嚇死喔?」


我當下有點狐疑她是故意的,還是試探我來著。不過,在看到她接下來完全不顧我的存在,指揮我老公這邊那邊的拖地之後,我決定排除她是「故意」、「難搞」、「下馬威」等等的選項,而決定將之歸類為:「沒讀過太多書,所以不太有『禮貌』觀念。」


後來,接下來的切身相處之後,我發現果然如我所料。婆婆說話是沒有「請」字的,也不懂得輕聲細語,接電話就是「ㄟ!阿蘭喔!喔!你不是阿蘭喔!那叫妳媽來聽電話!」這種類型的。


婆婆不但不太重視「禮貌」,也不太重視「隱私」。我第一次看到小姑、小姑的先生來我家過夜,他們竟然可以跟我公公、婆婆全部擠睡在同一個房間(因為當時我家只有兩間房)時,我簡直嚇死了!更不要說我第一次半夜回到家,發現婆婆抱著女兒,四仰八岔的睡在『我的』床上時,我簡直驚愕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。最誇張的是,我在餵奶、睡覺、或甚至是洗澡,婆婆都會因為各種原因,突然把房門或是浴室門大大的打開,然後說:「ㄟ!我來幫妳抱小孩」、或是「妳的電話!」或是「我看看妳起床了沒?」然後也不管我還全裸著在沖水,還是跟老公摟抱著睡在床上,直接就進我們房間來做她要做的事,拿髒衣服、把小孩抱出去或是把話機塞給我之類的。


我最受不了的,還有婆婆幾乎每天都要「煎魚」。我生老大時,住的是小小坪數的房子,一廚一廳,開放式廚房,沒有隔間。她一煎魚,就滿屋魚腥味,我心愛的書、沙發、都沾滿了油膩。於是,我天天趁半夜她入睡後起來刷牆、擦家具,搞的坐月子的我身心俱疲。


然後我也受不了婆婆沒有衛生觀念,把所有買來的菜都放在地上,喜歡使用大量塑膠袋,然後把我用了三年還是亮晶晶的鍋子,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沾滿油漬。我的美麗廚房轉眼間淹沒在油煙裡,清澈透明的玻璃杯都因為她不喜歡用洗潔劑而蒙上一層霧茫茫。她還是把她的大花床單帶來換洗,並且將可怕醜陋的家具一件一件的搬來。


婆婆搬來十天後,我哭了。我問丈夫:「我是不是從此以後都要過這樣的生活?」


丈夫拍拍我的頭說:「別擔心。妳如果這麼不快樂,我現在就去跟媽媽說,等妳做完月子,我們就請她搬回去,孩子找褓母帶。好嗎?」


我猶豫了一下:「可是,這樣妳媽一定會很傷心。」畢竟,她並沒有真的做錯什麼事,或是對我不好,她只是跟我不同。


我決定再試試看。


於是,我很努力的想,我該怎麼解決這些看起來不大、但讓我很崩潰的問題。


我重新整理了廚房,丟掉一櫃子用不到的東西,把東西都移到高處,將最低的櫃子空出來給婆婆放買回來的菜。我替她買了全新最高級舒服的床單被套被褥,告訴她舊的質料不好,留在舊家偶爾用,來這邊可以蓋舒服柔軟的新被。我告訴她我其實喜歡吃清蒸的魚,並且在搬新家時,將廚房裝上了隔離的拉門,並換上強力的除油煙機。我買了茶籽粉代替洗潔劑;我將我習慣用的鍋子都放棄,為她買了一個全新的大炒鍋!


我告訴自己,在婆婆的任何奇怪舉動我不清楚原因之前,都不去猜測她為什麼這麼做。在清楚原因之後,只要我確定她的出發點是善意的,我都絕對不在當下違逆或頂撞她。而於事後再找機會再慢慢告訴她正確的作法。我用這樣的方法,改變過婆婆餵寶寶吃鹹鴨蛋黃、忘記溫母奶時給寶寶喝鮮奶、還有給孩子吃奇怪中藥的種種生活小波折。


我知道,婆婆很努力的想要幫我的忙,照顧我跟女兒,因此,我也要盡量的去配合她,不要太龜毛。當婆婆再度突然打開我的房門,或是在我床上熟睡時,我都不斷告訴自己:「她是好意的來叫我,怕我遲到!」或是「她很辛苦的替我哄孩子,不小心跟小孩一起睡著了!」於是,我學會欣賞婆婆的直爽,學會欣賞她與女兒相似的容貌,不再在意她的粗魯、大聲,或是油油的頭睡過我的枕頭,而學會了將枕頭翻面之後,直接入眠。


但是,衝突還是避免不了!


就在一次我順口跟老公抱怨:「ㄟ!叫妳妹不要那麼常來好不好?她們夫妻每個星期都來我們家打地鋪,害我們都不能在客廳看電視!」老公竟然將我的原話一字不改的告訴了婆婆。天!山洪爆發了!


隔天早上起來,婆婆坐在客廳裡哭泣。我大驚失色,連問原委?婆婆垂淚道:「我已經很配合你們了,難道連我女兒每星期來看看我都不行嗎?」我趕忙跟她解釋:「不是這樣的!我的意思只是說,因為我們房子太小,他們來打地鋪,一方面睡不好,一方面也影響我們的作息,我只是想,或許可以請妹妹一個月留一個星期天給我們?讓我們可以獨處一下?媽!我會努力換個大房子的,到時候,他們要來住多久、天天住都沒關係!」


說了兩個多小時,我跟婆婆哭做一堆,最後,她終於破涕為笑,我才放下一顆心。


至此,我們婆媳的關係,又更進一步。


婆婆其實對我很好。她體諒我的工作,因此無條件支援我,幫我做大部分的家事,煮飯、洗衣,我都不用煩惱。她幫助我餵母乳,甚至在孩子抗拒奶瓶不肯喝奶時,辛辛苦苦的背著孩子到辦公室去等我,讓孫子可以吃到新鮮母乳。知道我愛吃海鮮,經常三不五時去菜市場尋找海產。我寫稿到凌晨回家,婆婆悄悄的起床為我做一晚熱騰騰的冬粉;我睡到中午起床,她會替我哄孩子,讓我安心睡覺,不讓孩子來吵我。


而我,也不吝惜跟她分享我的榮耀,我的專欄出刊,我一定第一個拿給她看;我每個月毫不吝嗇的給她我能力範圍內最多的金錢。我知道她困苦過,所以不介意她老是在跟我算帳;我知道她喜歡玩,所以盡量帶她出國旅行;婆婆身體不好時,在忙我也親自陪她去醫院看病;在她的親人朋友面前,我是讓她最有面子的媳婦,疑難雜症都能想辦法解決。


出去逛街,我絕對不會忘記幫婆婆、小姑、外甥們購買衣物、鞋子、包包,我出國回來,最貴、最好的禮物一定是買給小姑的!我竭盡心力的對小姑、小小姑、以及他們的親人,因為我知道,當我對婆婆所愛的人好,她就會愛我。更何況,當我跟婆婆發生爭執時,小姑可是佔有很重要的地位的!


在我心中,我知道婆婆未來將陪伴我們比我已經過世的母親更久!所以,我怎能不仔仔細細的對待這個我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的女人呢?


在婆媳戰爭的第二回合中,我們都沒有輸。因為,我們擁有共同所愛,我們為了共同的目的而一起生活。


 


November 15, 2007


婆婆與我(各自空間篇)


去年,婆婆去美國幫小小姑坐月子,回來那段時間,我們之間的狀況有點低潮。


那段時間,她整天抱怨她沒有用,想一死百了,而我們無論去哪邊她都要跟著我們,一度讓我覺得很困擾。本來,婆婆是個很開朗的人,每到週末我放假時,她總是周五晚間就開溜,星期一早上才回來。她說:「週一到週五我幫你們照顧小孩,週末我放假!」她會去跟老鄰居打打衛生麻將,或是跟她的親戚朋友玩耍。而我,總是固定在週末回娘家陪陪老爸,或是跟老公出去走走。


沒想到,婆婆從美國回來之後,反常的黏人。我帶著小孩出門,她就一直打電話問我們什麼時候回家?連星期六我回娘家,她都打電話來問:「你們在做什麼?」那一陣子因為我跟老公都沒上班,家事無須她做、小孩不用她帶,她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!


這下我也失去了耐性,她越黏人,我就越冷漠。每天一早我出門,忙到晚上才回家,老公也是帶著孩子一早出門,晚上回家。婆婆覺得我們都不太理她,越加沒有安全感。我請小姑勸勸婆婆,小姑說,她在美國就一直唸著要回台灣,帶她去哪裡都不開心,小姑也不太高興。


後來,我還是找時間跟她好好談了一次。婆婆告訴我,她覺得她在這個家裡越來越不重要!好像我們都不需要她了!


我想了一下,坦白告訴她,我覺得這是必然的現象。因為孫子慢慢大了,不再像BABY一樣需要日夜照顧,開始上學、讀書,而我們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忙。我告訴她:「媽,每個家庭成員都對這個家庭負有責任,我們的責任是照顧好我們的小孩,妳的責任就是照顧好妳自己。」


我告訴她,雖然她是我們敬愛的媽媽,但她並沒有責任要為我們煮飯、帶孩子。「您的功能就是提供我們協助,這樣就很夠了!能幫我們,我們很開心,不能幫,是應該的。如果妳有一天告訴我,我要去玩、所以不能幫我看小孩,今天不煮飯,我絕對不會怪妳!反而會很開心!因為,妳應該有妳自己的人生。」


在我看來,三代同堂的家庭重點,就是互助合作,但保有彼此空間。我勸她出去交些朋友,也幫她拿了一些社區大學的課程。


同一時間,我也開始覺得我們的房子太小,孩子越來越大,我們越來越需要有更多私人的空間。婆婆喜歡看電視,每天一起床第一件事就是開電視。我對這一點非常的反感。每當她在客廳看連續劇,我就只好帶著小孩出門,以免孩子也跟著看電視。而我想要聽聽音樂、上網、彈琴、給孩子念點書,往往也因為婆婆在看電視而不便。


於是,我開始四處找房子,希望可以給彼此有足夠獨立的空間。果然,搬到大房子後,這個問題迎刃而解。新房子有院子可以種花、種菜,老人鄰居也多,婆婆開始有了新的社交,及新的嗜好。而我們夫妻決定在所有的公共空間裡都不放電視,讓婆婆在自己的空間裡享受她的連續劇!果然,我跟婆婆的衝突就解決了一大半!


剩下的一個問題,就是婆婆想要跟我們去露營。我很堅持不願意帶她去的原因是,這一個月僅兩天一夜的外宿時間,是我唯一一天不用看到婆婆的時間,我非常希望保有這個僅存的空間。另外客觀的因素是,我們的露營設備並不齊全,不可能五個人擠在一個帳棚裡,而且車子裝載了東西後非常擠,也坐不下。我跟她解釋了好幾次,婆婆總是心存盼望。後來,我去巴黎時,老公終於滿足了婆婆的願望,帶她去露了一次營。


我沒說什麼,只是在心裡告訴自己,如果有一天,我老了,我絕對不會把快樂的希望寄託在孩子的身上。我對我的好友說:「看到我婆婆這樣的倚賴我們,我很心驚!我絕對不會重蹈覆轍。從現在起,我就要規劃好我自己的銀髮生涯,我要建立自己的興趣、自己的生活、自己的朋友,而不要把所有的時間都放在孩子身上。這樣,等我老的時候,我找得到人喝下午茶,我找得到我想看的書,我找得到陪我出去住民宿的老友,我可以自己出國。我絕不會自己做了一桌菜,然後抱怨沒有孩子回來吃。」


真的!一個完全不理會兒女的媽媽很恐怖,但把所有希望放在兒女身上的媽媽也同樣的恐怖。孩子終有一天會有自己的朋友、自己的生活,我很難想像,我將來會想跟兒子、媳婦的朋友一起出去玩!孩子在媽媽面前能盡興嗎?他們如何能痛快的聊天?我看到我婆婆的盲點,不斷自我警惕,我不要當這樣的媽媽。


 


 


November 15, 2007


婆婆與我(本省與外省篇)


有讀者問到,我是個「芋頭」,公婆是「蕃薯」,相處上有沒有什麼問題呢?


在我們家,因為婆婆不懂也不關心政治,所以問題不大。不過,因為語言、習慣的不同,還是有很多要調適的地方。


我從小生長的環境裡,沒有聽、說台語的機會,所以結婚第一年,到婆婆的娘家過年,面對一窩操著台語的親戚,我完全變成了一個局外人。他們說的笑話我聽不懂,他們說的人我也不認識。不過,我還是找到了一點樂趣,那就是___跟小孩子玩!婆家的親戚小孩多得不得了,我光是跟這些小朋友玩,就可以玩很久了!而且,開玩笑!「新舅媽」多行啊!不但看過張學友、還見過劉德華,哈哈!光是這一點就很可以唬人囉!


不過,也有遇過一些親戚,很喜歡盯著問我「妳為什麼不學台語?」或是「難道妳不認為你是台灣人嗎?」


每遇到這種長輩,我難免也覺得心裡不舒服。剛開始我會笑笑帶過,後來我就會直接說:「我說國語、我婆婆跟老公聽的懂就好啦!不然你來教我嘛!」


語言的使用有其環境使然,像我是浙江人,但我早就不會說浙江話。我母親的常州話我也只會唸一首童謠。那又如何?婆婆倒是從來不在意這一點,她的破國語有時後說的我一頭霧水。比方說,她每次做了「烤麩」,卻總是說成「泡芙」,害我嚇一跳以為她這麼勤快,去上西點課啦!還有她每次說要弄「脆脆」,其實是弄「碎碎」,後來我聽習慣了,往往還要翻譯給小姑跟先生,他們才懂。


我最不習慣的一件事,其實是「稱呼」。剛開始婆婆跟我聊天時,經常說:「妳爸怎樣怎樣、妳阿嬸怎樣怎樣」,我往往會在腦袋裡搜尋一下,我爸哪可能做這種離譜的事?我哪個嬸嬸又曾經再嫁?我很不喜歡我公公,所以有一陣子我很排斥聽到「妳爸」這兩個字,總有個衝動想要跟她說:「我爸才不會這樣!」


後來,轉念一想,婆婆不就是把我當自家人,她對她兒子講話一定也就是這種語氣嘛!於是我就釋懷了!其實,很多想法往往只是一轉念之間,換個角度想,其實就不覺得刺耳了!


另外就是一些生活上的習俗不同。我坐月子時,婆婆很忙碌的泡藥酒、煮麻油雞、薑母鴨、麻油腰花、燒酒雞之類的,我通通都不敢吃。我媽媽這輩子幾乎沒有煎過魚,我家的魚都是紅燒、清蒸的,更別說什麼麻油雞酒了,我連聞到都怕。不用說,這些美食,都下了老公的肚子,我坐月子,他肥了一大圈!婆婆看我一天一天變瘦,很擔心,又不知道該怎麼煮才好!後來我乾脆直接告訴她,「媽,我想吃蕃茄炒蛋」、「我想吃三杯雞」、「啊!香菇雞湯好香喔!」總之,婆婆煮了我敢吃的,就大加讚美,我不敢吃的,就微笑輕嘗。慢慢的,婆婆摸清了我的脾胃,而我也樂的只要動一張嘴,說「哇!超好吃的!」就有山珍海味來囉!


其他差別比較大的,我覺得跟省籍無關,倒是跟環境有關。婆婆從前生活困頓,因此對於日常生活都省吃儉用。剛開始,我不知道這一點,買東西都會老實報價,看到她吃驚的樣子,後來我就學乖了!買東西要不就悄悄藏在包包裡帶回房間,要不就乾脆報假帳!5000的說500500的說50,反正她也搞不懂,這樣省得她心裡不舒服,我也覺得輕鬆。


不過,偶爾也有陰溝裡翻船的時候。有一次,我帶婆婆去長江三峽玩,路上有人兜售拍照,婆婆嫌貴,一直叫我不要買。但我還是買了一張團體照。婆婆問:「多少錢?」我隨口答:「10元啦!不貴!不貴!」婆婆沒說什麼。過了半天,她跑來問我:「為什麼人家都買20元,妳買10元?」挖咧!原來她去問隊友,害我當場穿幫!


說來好笑,我跟婆婆經常玩這種遊戲。我帶婆婆去東區剪頭髮,她覺得好看,卻嫌剪個頭要500元,好貴!其實,她不知道,剪一個頭其實是800元,只是我跟設計師串通好,要她一律報價500元,不夠的我會去補!哈哈!


有個節省的婆婆其實很好,我給她的錢,她都一毛一毛省下來,為了省一點菜錢,她有時甚至會坐一小時的公車回台北縣去買菜!不過有時後,她省過頭了,我就會提醒她,不要苛刻自己,讓自己過好一點。因此,每次我帶她出門,都會刻意找個好吃的但不貴的小館,帶她吃點小食;有記者會送的小禮物、保養品,我都會先拿給婆婆。這樣,她就很開心了!


也因此,我總是開玩笑的說,要哄我婆婆開心其實很容易,大方點就行!比方說,我婆婆很愛看武俠小說,有一年她生日,我買了一整套金庸武俠小說當禮物,她就高興的不得了!一套書花不了幾千元,但重在心意,每次家來客人,她都會很驕傲的展示給大家看:「這是我媳婦送我的生日禮物!」


此外,老人家愛面子,我經常帶她去攝影棚晃晃,偶爾去採訪節目外景,可以的話也帶她一起去。有一次,我們跟吳宗憲同桌吃飯,她還跟康康聊天,哇!婆婆興奮極了,回娘家得意到走路都有風喔!


 


November 16, 2007


婆婆與我(小姑篇)


還好,我跟婆婆之間,經常有小姑當潤滑劑。每當我跟婆婆生氣時,或是婆婆生我的氣時,小姑就會出馬來調停了!當然,這得要我這嫂子很得小姑的愛戴才行囉!


我對兩個小姑除了關心,也很大方。我總覺得,兩個妹妹既然都叫我一聲大嫂,我當然就要有大嫂的樣子,因此,我寧願小姑們佔我便宜,我也絕不佔她們的便宜。大的小姑生第一胎,住在我家整整一個多月,小的小姑從美國回來也住我家。所有需要的物事我一定備齊,孩子的玩具、衣服,一定整理好留給他們。因此,小姑的兩個小孩都很愛我;而我也很樂於見到,四個年齡接近的孩子,可以一起玩耍,享有最親近的手足之情。


生老二那年,小小姑剛好回台,我們四個女人、三個小孩,包括一個還未滿月的!輪流開車殺下去台中玩了一整天,還去東海夜市吃個過癮才回來!前年,我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、婆婆,去美國探望我妹妹、跟小姑。我們又是四個女人,一路從西雅圖玩到紐約!超好玩!很多人問我,怎麼能夠跟小姑們相處和樂?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。我總覺得,她們很好啊!她們是我老公親愛的妹妹,她們就跟我妹妹是一樣的。雖然我們也曾吵架,但是發生誤會時,我會選擇把話說清楚。


台灣的小姑是個夜貓子,有一陣子經常晚上九點過後才來我家,搞到一、兩點才走。反正我也是夜貓子,剛開始無所謂。不過隨著孩子上學,我們的作息改變了,於是有一次我就告訴小姑:「以後早點來啦!晚上九點以後,桐桐要睡覺,就不要來了。不然她都不睡!」沒想到,我無心的一句話,竟讓她很受傷,那天,她是哭著回家的!隔天,我婆婆才告訴我這件事。


哇!這下可糟!我立刻開電腦寫了一封長信,向她解釋我沒有嫌棄她的意思,純粹只是考量 生活作息的影響。還好,老公跟婆婆、以及妹夫都幫忙勸,她終於想通了,回了一封信給我:「嫂,沒事了!妳說的對!」才讓我鬆了一口氣!


我年幼時缺乏手足,跟妹妹年齡差距太大,我很開心這個世界上,多了一家人,我希望她們跟我的家人互動良好。事實上,我婆婆對我的娘家也很好,有一陣子,妹妹住在我家,婆婆不但一樣照顧她,甚至還幫她洗衣服。而最近,我父親買屋來跟我做鄰居,新居裝潢期間,社區外食不便,也天天到我家吃午餐!婆婆從來沒有一句怨言。


有讀者問我,看起來我的娘家跟夫家程度差距很大,要怎麼相處?其實我覺得這點並不是問題。重點是,在你眼裡,人的價值是什麼?


讀書高價值才高?賺錢多價值才高?相貌美價值才高?有利用價值價值才高?


我媽媽在鼓勵我結婚時,顯然她已經體悟這個道理,她的女兒並不適合一個豪門權貴,也不會安於做一個PARTY名媛。現在很多父母親灌輸兒女的,就是嫁娶一個有錢人,一輩子吃喝不盡。事實上,人生值得追求的東西很多,錢,並不是唯一。吳淡如在新書中說,要有足夠的錢,才能有充分的自由。我並不十分同意。


因為,這要看妳追求的自由是什麼。


以我來說,我選了一個家境不佳的先生,但是,我擁有兩家人全部的愛。


每次,我看到我 那 博士父親,吃到我小學畢業的婆婆燒的鹹菜鴨湯,讚不絕口,兩個人可以在院子裡用蹩腳的台灣國語和浙江國語交談、討論菜要怎麼種才會活時,我總是有點不期然的感動。


我看到我那U PENN名校畢業的碩士妹妹,在我家自願幫我那高中畢業的小姑看顧小孩,幫兩個小鬼擦鼻涕、買糖果,好讓我們趕快把照片拍完時,我就覺得我們真的是親密的一家人。


 


學歷、程度、金錢、相貌,哪裡會是評斷人的標準呢?我們「人」哪裡僅只是這一點膚淺的東西就能衡量的呢?生命中有更珍貴的東西,在我們之間,流露出閃耀的光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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